§1

开学的第一天,班里的同学都对我的新打扮感到吃惊,纷纷询问我的毛衣是谁织的。我不肯告诉他们。但他们第二天就知道了。

我以为是大桥说出去的。

大桥在我面前赌咒,说谁说出去的将来高考时一进考场就发头昏。

我想想也是,大桥那么多的秘密都在我手里捏着,随便说出去一样,学校也非得开除他不可。而他还不至于蠢到这种不知轻重的地步。

同学们一议论,我和苏米见面时就不自在了。苏米倒没什么,主要是我。

星期六下午,第二节课是体育,班主任叫我们几个班干部在教室里研究一下这学期创文明班级的事。

课间休息时,别的同学都出去了,只有苏米一个人趴在课桌上看小说。我装作出去的样子,一会儿又转回教室。

我说,苏米,他们怎么晓得毛衣是你织的,是不是你和别人说了?

苏米说,学文,你别像西河镇的人一样,总以为别人蠢,自己聪明。其实许多事你自己不说别人也能感觉到。

我说,看到别人在背后议论,心里总是不怎么舒服!

苏米说,这也在于你自己。

她忽然停下不说了。

我说,怎么在于我?

苏米小声说,在于你心里怎么想这件毛衣,是把它当做一件衣服还是当做别的。

我一下子明白了苏米的意思,可我实在不知如何对她说。

等了一会儿,我才说,不管当什么,我都觉得一刻也离不开它。

苏米说,如果习文给你织一件毛衣,你也会这样说,对吗?

很明显苏米生气了。

我说,习文她不会给我织的,她没有钱买毛线!

苏米更生气了,说,你真俗气,你是说我有钱是吗?那你给我脱下来!

这时,别的班干部进教室来了。

他们问,怎么啦,苏米?要学文脱毛衣,这冷的天不怕冻病了!

苏米和我都不说话。

班干部们挤挤眼,然后一齐说,苏米,你的手真巧,也替我们织一件学文这样的毛衣吧。

苏米一甩头发,说,我不给别人织,只给学文织,我还要给他织一件更漂亮的背心呢!

大家直吐舌头做鬼脸。

苏米又说,谁叫你们都有父母姐妹呢!

散会时,苏米要我晚上上她家去吃晚饭,说是她爸要找我谈赵老师的事。

大桥看着我和苏米一前一后走出学校,却没有撵上来,他好像对苏米没兴趣了。

出校门之前,我到寝室里将毛衣换下来,穿上一件旧棉袄,我怕她家里人认出那毛衣后难堪。

苏米还像往常星期六一样,走到楼梯口就停下来等。但这一次,她没等我走到她跟前,就顺着楼梯冲上去了。

我只好敲门进去。

苏米一家人都在。她哥哥朝房里叫道,苏米,你的男同学来了!

苏米从房里走出来,说,哥,亏你读了大学,同学就同学,还要带个什么男呀女的。

她哥说,本来是男同学嘛!

苏米说,那好,以后打电话我就这样说,哥,问你的女妻子好行吗?

我知道这是在开我的玩笑,便主动问苏米的爸,说,苏米说你找我有事?

苏米的爸一愣,苏米忙说,你不是要和学文谈谈赵老师的事吗?

苏米的哥又插进来说,这事我晓得,你们赵老师是不是很瘦?苏米很担心你将来瘦得像赵老师,便要家里每个星期六晚上请你来改善生活。

苏米一红脸,上去捶了她哥哥几下。

这时苏米的妈从厨房里出来说,说正经的,西河镇赵老师的这个案子怎么总也破不了!

苏米的爸叹口气说,我干了几十年的刑事侦察员,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离奇古怪的案子,让人像狗咬刺猬,无处下牙。

我说,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?

苏米的爸说,从你说赵老师夜里出去捡破烂以后,连半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。

一直没有说话的苏米的嫂子,忽然说,是不是凶手杀错了人?

苏米的爸说,这一点也考虑过,同样是找不到线索。

吃完饭,坐了一会儿,苏米就朝我使眼色,我起身告辞。一屋人都坐着没动,只把眼睛看苏米。

苏米说,你们都不送客!好,以后你们的客人我也不送。

说着就趁势和我一起出了屋。

一走上大街,苏米忽然不说话了。

天气很冷,街上的行人很少,我们并排走着,苏米总是和我的肩头保持着一段距离。正月十五已过了,临街的阳台上,仍不时有小孩在放鞭炮。偶尔,鞭炮在很近的地方突然炸响,苏米便会不自主地倒向我的身子,但每一次她又迅速地恢复到先前的模样。

走到县城的十字街头时,苏米站住了。

她说,为什么你不穿毛衣了?你要是还愿意穿,明天晚上,仍来我家吃晚饭!

苏米说完扭头就走。

第二天傍晚,我穿上毛衣去了苏米家。

进门后,她一家人看着我忽然不做声。苏米从房里探头看了一下又缩回去。

后来,苏米的嫂子说,苏米,你的同学来了,请他到你房间去坐坐吧!

苏米连忙跳出来,说,不行,他是男同学!

苏米的嫂子说,你昨天不是说同学前面不让带男女吗,怎么自己也带!

这天晚上,我们没有从大街上走,走的是一条通向学校后门的小巷。小巷很黑,苏米一直紧握着我的手。

苏米告诉我,她嫂子是汉口人,人很好,就是有点势利。我昨天与今天的打扮不一样,她嫂子的态度也就不一样。

在学校后门口,苏米忽然说,昨天下午的事,你生气了吗?

我说,我说的都是实话,你不该发我的脾气。

苏米说,你不晓得,我心里是多么矛盾。学文,也许我不该这么做!

我说,你做什么啦?

苏米说,我什么也没有做。

整个高一下学期,我和苏米就一直这样,学校后门的那条小巷不知走过了多少回。特别是那种雨天,我们共同举着一把小伞,漆黑的雨幕将一切别的东西都掩去了。每一回我都千百次地想将她拥抱在怀里,然而,我又总觉得有一种东西在坚定地阻隔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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