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则思变通

一辆奔驰S系轿车缓缓泊在晋昊娱乐门厅前的停车场上,车门洞开,一对男女下车:男的西装、背头,年过四旬;女的风衣、墨镜、长发,美得像P过的图一样,看不出年龄。

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,后车里四人下车要跟上来时,被男子一摆手屏退了,他眼里饱含愤懑地看着如同劫掠后的场所,深深地叹了几声。

“晋总,损坏了九台大屏电视、十几部点歌台,吧台破坏得最厉害,估计损失得二十多万。当天我们报警了,派出所说还在调查。”那女人小心翼翼地汇报着,几天前的九月二十九日对他们来说仿佛一场噩梦,不,对于全市的娱乐场所经营者都是一场噩梦。来了那么多警车和警察,一夜之间把鼎盛的生意打到萧条如斯。

“养那么多律师都是吃干饭的?损失这么大没个说法?”晋总沉声道。

“肯定不是警察干的,应该是谁趁火打劫吧……嗯,晋总,股东们的意思是,能开业就不错了,别节外生枝了。起诉也就做个样子,还真去告公安啊?”那女人委婉劝道。

“现在法治社会了,警察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啊!该反映就向上反映,该起诉就起诉,我还不信他们能一点毛病没有。我们管理不善,整改,没问题;我们场子里有人吸食毒品,我们认罚。他们这又是破门,又是打人的,我就不信这都合理合法了。”晋总踱着步,看着大厅一片凌乱,愤愤地如是道。

那女人似乎有点为难,不过还是顺口应着:“好的,我和郭律师他们碰下,他们网上声势搞得不错,最起码有些声量。”

“告还是得告啊,要不那些穿警服的三天两头来骚扰一回,谁受得了啊?他就不骚扰,往你门口停个警车,那还能有生意吗?”厅里是看不下去了,晋总往外且走且道,“核算一下损失,尽快装修,把国庆假期黄金周都错过了,一天损失得十来万……唉……”

“好的晋总,已经安排了,下午就可以开始。”那女人亦步亦趋跟着,两人上了车,晋总驾着车,掉头开走,驶离了这个被缉毒支队视为风口的地方。

因为场所里有吸毒人员,晋昊娱乐被停业整顿,直到今天才解封。现实的萧条和网上的热闹恰成了鲜明的对比,这些天晋昊娱乐因为场所被封、又无故被人打砸,损失惨重,已经向市工商联、市政府、市公安局多次反映情况。据内部消息讲,这家来头颇大的公司已经准备好了律师和诉讼,要把现场的“暴力”执法人员告上法庭。

那辆S系轿车越走越远,汇进了车流。在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的另一幢商住楼顶,周景万正通过望外镜观察着这一对的一举一动。武燕翻着高倍电子相机里刚刚抓拍的两人镜头,放大画面,仔细观察两人的体貌特征。

男的叫晋昊然,是晋昊娱乐的法人代表及最大股东,据说以前是个煤老板,煤炭下行时及时抽身投向娱乐业,很短的时间内便成为省城此行业的翘楚。女的叫汪冰滢,非本地人氏,查到是个有律师从业资格的高知女,或者是法律顾问,或者秘书,属于霸道总裁身边那种可以引起别人浮想联翩的漂亮女人。

“最难对付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,而是这种知法懂法玩弄法律的啊。”武燕对这两位下了一个精准的评价,她感叹道,“我还期待着能就此查封晋昊娱乐,从他们这里刨点消息来着,谁知道这才几天支队就妥协了,解封了……我不负责任地推断下,这场所里能卖货,我就不信他们的员工里、陪唱里、保安里没人知道,说不定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在出货。”

“证据呢?”周景万喷道。

没有证据,说再多也没用,就秦寿生那点证据也被他吞了,连吐的带洗胃洗干净了。武燕悻然递着相机道:“周队,我怎么觉得警察越当越窝囊,几乎是捆着手脚干活啊?”

“那就对了,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是凡事依法,而不是仗义行侠……这个女人的背景清楚吗?”周景万看着相机上那位美女问。

“清楚,干净,就不干净也会变得很干净,有四年律师从业经验,专打商业欺诈类案件,在法律圈里也算小有名气。”武燕道。

“什么叫不干净也会干净?我们的出发点要从无罪假设开始,而不是先以有罪开始推论……走吧,这用不了几天就要重新开业了,支队的方针是外松内紧,真把这些场所都封着,搞个高压态势,把人都吓得龟缩回去了,那才叫把我们手脚都捆上了……哎,对了,猛子那几位咋样?”周景万问。

这仨来得不是时候,根本没有岗前培训,几乎是边上岗边培训。好在有马汉卫带着,不过问及此事武燕却是嫣然一笑回着:“您觉得会咋样?”

“怎么了?应该可以吧?特巡警大队有两年的经验,人又机灵,应该比生打生进来容易上手啊。”周景万道。

“哎哟,干得可来劲了。”武燕道。

周景万惊喜道:“是吗?”

“啊,马哥那么抠的人,被他们仨捉弄掏饭钱请客,绝无仅有啊!他们还献计来着,说支队审不了的秦寿生啊,他们分分钟搞定,您想知道怎么搞定吗?”武燕道。

“怎么?有什么好办法?”周景万惊讶了一下。

“有,邢猛志和任明星商量的,找个没监控的小胡同,把秦寿生逮住揍一顿,保证他一五一十交代。”武燕笑道,那帮半吊子辅警办事,妥妥的黑社会风格。

周景万听得脸唰地黑了,喃喃地骂了句“王铁路带警不用脑子”。不过再想想特巡警大队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辅警也就释然了,估计他们平时对付那些醉酒闹事的地痞流氓也就这法子。

武燕嗤笑着看着周景万。周景万气不打一处来,直斥着:“咋把你笑成这样?”

“那仨可真不是省油的灯,我怕再过些天,得他们带着马哥,而不是马哥教他们。”武燕道。

周景万狐疑地看着武燕,略带紧张地问道:“还有什么事?”

“没有没有,这才两三天,这么多事还不够啊?那几位确实挺机灵,前天秦寿生约出来的一对男女,第二天他们自己就把对方的资料摸清了,您信不?比咱们的信息指挥中心还快,知道他们怎么办到的?”武燕道。

“不会是堵小胡同里诈的吧?”周景万吓了一跳。

“您这思路确实不如人家,记得那小胖子学什么专业的?”武燕问。

“什么艺术?”周景万道。

“绘画……他瞄了几眼把那一对画下来了,就用普通的中性笔,然后丁灿输到嫌疑人信息库里比对。您猜怎么着?这人跟复印出来的一样,所以他们比信息中心更快。”武燕说着,掏出手机,找出那一对肖像的比对,一组是信息库里的留存,另一组是一幅素描,几乎一模一样,像照了张黑白大头照,不过却真真切切是笔画的。“和秦寿生接触的这位男子叫熊大方,职业是厨师,留案底的原因居然是盗窃就职酒店的食材。”

这可把周景万惊讶得不轻,思忖片刻又是大喜,喃喃道:“哟,有可能捡着宝了,都没看出来有这能耐。”

“您是想起肖像描摹了吗?够呛,这家伙心性不稳,屁股坐不住,嘴又贱,想让他安安生生磨几年,可能性太小。”武燕评价道。

“但已经有可能性了,不像咱们,根本不可能……这个熊大方,厨师?有什么疑点吗?”周景万回到了案情上。

“已经在查了,不要抱太大期待,或许就是出狱后一次普通的聚会。那个女的是厨师的女朋友,海外海酒店的服务员,回头我做个外调。”武燕道。

两人下了电梯口,乘梯下楼。已经踱步到厅外上车的时候,周景万看了晋昊娱乐一眼,满眼的不甘。武燕在车上催促道:“走吧周队,别着急上火,现在十个大队中队,就没挖出一条像样的线索。这事情办得颠倒了啊。9·29打黑除恶行动声势那么大,就反应迟钝的也该消停一段时间了,不会这么快有线索的。”

“是啊,时机也不对啊,国庆长假都是警务最严的时间段,以往这种假期的发案率是最低的,可惜破案期限不等人啊。”

他忧虑地坐回到车上,两人走走停停,很快到了第二处目的地——丽华水会。这也是9·29打黑除恶行动重点排查的一家娱乐场所,只不过查封之后当天夜里就出了意外,该场所也遭到了打砸。

两人沿着楼梯走着,不时地踮脚往里看,窗户上的玻璃被砸了若干,还能看到扔在地上的板砖。走到门廊口时,门上的雕花玻璃只剩下一半,往里看吧台处一片狼藉。周景万比画着:“肯定是从这儿钻进去噼里啪啦砸了一通走的。”这种娱乐场所一遇临检就放假,偶尔有一两个值班人员,遇上这事除了躲起来恐怕不会再干别的。

“辖区派出所已经查了几次,那天晚上降温特别冷,尚未找到目击者,交通监控上查的还没有结果。如果是蓄意的话恐怕也不会有什么……这类娱乐场所的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对手。”武燕轻声介绍着,最难处理的就是这种烂事,往往是同行冤家互黑,然后麻烦全在警察身上。

“我总觉得这些事之间有某种关联,再嚣张的涉黑人物也不至于选择刚临检完当出头鸟,而且……你发现了没有,这些打砸都是象征性的,砸了玻璃、吧台,其实都不值几个钱,正好重新装修。如果是蓄意破坏的话,水路上捅一家伙,就把地全泡喽……别这么看我,有人这么干过,下手越黑,越看不出表面迹象。这不是专业人干的,而且动机值得怀疑。”周景万思忖道。

“动机?有什么怀疑的?”武燕不解。

“你不觉得,这是对警察最好的反击吗?我们查出来,可能需要很久,真找出作案的人也只是替死鬼;在我们查找的这段时间里,他们就尽情地施展了,又是报案,又是向上头反映我们不作为,又是在网上混淆视听,而且那些幕后的人呢,就可以借此从被动位置跳到主动位置……就像现在,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,支队也不得不屈从于舆论、民意,维稳大局。”周景万发散思维判断这事的前因后果。

武燕笑了笑,直接回敬了他一句原话:“证据呢?”

肯定没有,周景万悻悻掉头,一言未发,摆摆手,两人上车离开了……

桌上的老式台历已经翻到了“7日”,贺炯想找什么似的往前翻了翻。前面数页密密麻麻地写着开什么会、学习或者传达什么会议精神,尽管每天排得都满满的,他却回忆不起来这几天自己具体做过什么的,仿佛脑子被清空了一般,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。

白天要下各大队,只有中午或者晚上才有时间回到他的办公室里,在办公桌前方,视线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幅“除毒务早,除毒务尽”的字,汉隶体,庄重而大气。建制以来,在这个狭小、简陋的办公室里已经历经五任支队长,数不清办过多少震惊全省乃至全国的缉毒大案。每每凝视,从警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总会在心中**起一阵豪迈心情。

他嘘了声,不知道又想起了曾经哪个案子,手下意识地摸向桌上的烟盒,一捻才发现已经空了。他狠狠地揉了烟盒,四下搜索时,听到了敲门的声音,他喊了声,应声而进的是谭政委,背后还跟了位怯生生的小姑娘。

这是网安支队借调来的邱小妹,实在面嫩,还梳了一条辫子,如果不是穿了警服说她是高中生都有人相信。

“少抽点,这屋里墙都熏黄了。”谭政委上前开了窗户。

贺炯一欠身子道:“这儿坐过的历任支队长都是大烟筒,可不是我一个人熏的……小邱,什么事?”

“哦,支队长,我们对嫌疑人的情况做了个初步的分析。”邱小妹递上打印的纸张。

谭政委笑道:“小同志看你长得太凶,都不敢一个人来你办公室,这不先给我了,呵呵。”

“外强中干,小邱别害怕哦,有什么重要情况直接向我汇报。”贺炯说着一瞥,发现谭政委在给小邱使眼色,像有什么事。他好奇地看着,这一看端的凶相毕露,还真把邱小妹看得害怕了。谭政委却道:“老贺你别拿瞅嫌疑人的眼光看人,看把人家紧张得。我听小邱分析得很有意思,让她直接说给你听听。”

“嗯,好……你说,别紧张。”贺炯客气道。

“没事,我不紧张……是这样,情况汇报里都有了。据我们对这几天网上疯传的帖子进行分析,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次有预谋、有策划的、针对警方的抹黑行为。在分析IP时,发现爆发的时间段基本都在午夜以后,也就是说,这些貌似‘群众’的网民,几乎不约而同地都在半夜使劲刷这些帖子,而且,有近百分之十的IP指向是境外手机号接入的网络。”

邱小妹介绍着,这是网络水军收费炒作的惯用手法,在技术上要远远超过“群众”能力,而且使用境外手机号转发唯一的目的是:反侦破。既然没有被警方追查的后顾之忧,那肯定是尽情地胡来了。

贺炯鼻子哼了哼,脸上肉颤着冷笑道:“意料中的事,而且他们达到目的了,现代社会风气可是不好啊,助人为乐的不多,助纣为虐的可是越来越多。”

“是的,虚拟世界里自由度相对更高,网络也为这些心怀叵测的人提供了更大的便利,甚至沦为他们的犯罪工具。”邱小妹道,这也是网络安全保卫大队应劫而生的原因。

“辛苦了。”贺炯道。

“等等,别急呀,好戏还在后头。”谭政委拦住了,示意邱小妹。

“还有发现?”贺炯愣了下。

“也没什么,只是我的一个猜测。我统计了几个月来吸食、持有蓝精灵的嫌疑人的口供,发现了很多奇怪的名字,比如,蜜桃小丸子、机器猫、绿鸟人、寡妇姐、联盟贱货、吃鸡佬、美奈野爱等等。”

邱小妹连报了一长串名词,几乎都是审讯笔录里嫌疑人交代的各式各样的上线,这和境外的手机卡一样,不可查。各式各样的网名像一次性不记名的手机卡,用完即扔,谁也没治。

贺炯和谭政委听得很认真,这其中难道有奥妙?

就听邱小妹解释着:“这些名字基本来自于漫画或者游戏,改变了字眼而已,比如有樱桃小丸子、绿巨人、机器猫、寡姐。这些名字我查了下,也咨询过熟悉它的人,有三个方向我提出以供参考:第一,我觉得应该是接触、熟悉,甚至喜欢的人才会随手用这样的名字做网名,这能反映出一个人潜意识形成的行为爱好。假如这个成立的话,那使用这些名字的人,年纪应该不大,顶多三十五岁,再大就有代沟,恐怕听都没听说过,别说理解了。”

“对,有道理,我们这个年纪,基本没听说过这些名字。”贺炯说完,眼亮了亮示意着,“继续。”

“第二,按自己的想法乱改,能折射出一种叛逆精神来,这是新生代的风格。他们的眼中没有权威,没有英雄,世界是以自我为中心存在的。同样反证了第一条,年龄不大。”邱小妹道。

“哦,还有呢?”贺炯皱着眉,听进去了。

“第三,所有的嫌疑人在被控制后,这些网名马上就弃用了,各大队的反查都没有什么结果。能这么快做出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:他们有途径第一时间知道下线被捕的消息。”邱小妹道。

贺炯倒吸口凉气,一挺脊梁脱口而出:“有内鬼?”

“这是一种可能,还有一种可能是通过技术达到的,比如控制下线的手机,只要能获取他的定位,那就等于多个电子‘内鬼’,这个很容易办到。假如犯罪团伙里有一个精通计算机的高手,悄悄往下线的手机植入个小木马就可以了……我刚刚想到这种可能,还没有来得及查实。”邱小妹道。

贺炯听得有了点精神,思忖片刻,起身和邱小妹握手,安排了句:“好,辛苦你了,抓紧时间查,需要调配哪个大队直接说。”

“谢谢支队长信任。”

“去吧。”

邱小妹喜出望外地走了,坐下来的贺炯却是又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样子。谭政委笑着问:“支队长,怎么了?这个发现是个进步啊,最起码我们可能快摸着边了,兄弟单位查到的案子就有使用虚拟货币结算毒资的先例,不排除我们市也有这种事啊。”

“这是个幽灵啊!我们查到他用的是同城快送,刚开始盘查快递公司就人去楼空了,接着又发现他夹在外卖里送货,结果抓了几个送外卖的,提供外卖的反而提前溜了。还有更神秘的,只给拿货的提供一个藏货地点就完成交易了,咝……犯罪手法太诡异了。现在又出个黑客?”贺炯诧异道,实在不相信犯罪升级到这种水平。

“我觉得完全有可能,和其他毒品相比,蓝精灵的成本极其低廉,就丢一回两回他们也不在乎,但要用着好的话,那回头客可就多了。控制渠道的最好方式肯定是控制下线,不排除他们有这种组织能力。”谭政委道。

“那你说说,我们该怎么办?看,这一摞是各大队、中队掌握的吸食及持有过蓝精灵的名单。”贺支队长拿着厚厚的一摞纸拍在桌上,随手翻几页,人员信息、照片、住址清清楚楚。他一换手又拍一摞道:“这一摞,是各大队的工作日志,询问、走访、排查,还是在原有的信息里打转。这些涉毒人员你还不清楚?前脚指天立誓戒了,后脚一扭头就来两口,不抓到点真凭实据,甭指望有一句真话。”

谭政委听得很是无奈,对付这些欺诈型人格的嫌疑人,常规的警务方式确实太苍白了,特别是一些有深度毒瘾的人,拘留所不收,看守所不要,警察拿他们根本没治。

“还有这一摞,是网络舆情。刚收到几家娱乐场所对咱们的查封涉毒场所行动提出的行政复议,有些人上蹿下跳,又是找纪检,又是找检察,又是向市局和市政府反映……我从来没遇到这么大阻力的案子。”贺炯道。

谭政委吧唧着嘴,无言以对,喃喃道:“我们需要个突破啊,不但案子需要突破,我们自己也要突破常规啊。”

“对,任何犯罪组织都不是铁板,只要戳中一个点,撕开一个口,那就容易了。普通案情是缺乏线索和嫌疑目标,而这个案子呢,是线索太多、嫌疑目标太多,反而让我们无所适从了,似乎我们不管从哪儿入手,都是绕圈子。”贺炯道。

一个市的涉毒人员要没有重点地去排查,估计一个月都查不完。涉案的嫌疑人吧,又只能给出上线的一个网名,现在又多了一条疑似有黑客的信息,让两位指挥员想清醒都难了。

案情讨论几个来回,还是在原地打转,就像夜晚中的迷雾森林,不管往哪个方向走,前路都是黑的……两人在办公室枯坐着,直坐到黄昏,又是一天过去了,天渐渐黑沉了下去……

车“呜”的一声发动,下了停车坪,车后睡着的任明星被惊醒,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。他揉揉迷糊的眼睛,又挠挠身上发痒的地方,眼前已经是华灯初上了,然后是惯有的开场白:“几点了?饿了。”

“七点了。”副驾上的丁灿道。

“咦,马哥呢?”任明星迷糊地问。

“吃饭去了,这样蹲下去不是个办法,咱们换个角度……嘿,明星,想个法子把马哥支开。”开车的邢猛志道。

“啊?你们真要干啊?”任明星吓了一跳。

丁灿赶紧回身捂他嘴,警示道:“有什么大惊小怪,不告诉你了吗?都准备好几天了。”

邢猛志也道:“这样傻等不得熬死咱们。”

“那东西呢?真能做出来?”任明星不信了。

“看,像不?”丁灿掏着兜,惊得任明星眼一直,差点咬了舌头。

一板药片,银色塑封,四粒五排,土黄色,小拇指肚大小,和他们在录像上见过的蓝精灵一模一样。

“老晋钢厂牛着呢,那模具车间里一堆八级工,我就说他们肯定能做出来,一去才知道太他妈容易了,这种不用标志不用生产厂家的玩意儿,人家都没当回事。”邢猛志笑着道。

“猛哥,这么干成不?我怎么觉得咱们活得不耐烦了?万一被发现,那兜不住啊!”任明星担心地道。

邢猛志安慰着:“只要出条线索就是两万起,秦寿生身上如果真有线索被挖出来,组织上再不讲理也不能处理咱们啊,没准儿真给钱呢。”

“我不是说组织上,我是说敌对组织……那贩毒组织要知道咱们,不,你们做假毒品扰乱人家市场,最低也杀人灭口啊。就算不杀人灭口,整你个缺胳膊断腿或者生活不能自理,你也受不了啊。”任明星恐惧地道。三人属他胆小,偏偏撞上一对胆儿奇大的,准备直接下手对付秦寿生。

“算了,这货靠不住,咱们自己想办法吧。”邢猛志放弃了。

丁灿愤愤地道:“明星,不是你说的,周队帮过咱们,人不错吗?马哥这么辛苦,我们是实在看不过眼,想帮把手。好容易想的办法咱们也合计过了,顶多诈诈能有多大事?你说万一要真找到重大线索,奖励是其次了,没准儿真能穿上身缉毒臂章的警服呢!”

“我就吹吹牛逼,不敢真干啊,撩妹都没成功过,你让我撩毒贩?”任明星哭丧着脸,临阵退缩了。

“没让你撩,你想办法把马哥支走就成,几分钟就搞定了,全程录像,我们有分寸,不胡来。”邢猛志道。

“注意注意……武燕来了。”丁灿后视镜里看到一车驶近,轻声道。

“完啦完啦,今天拉倒了,干不成了。”邢猛志失望道。

三个心怀鬼胎的自然噤声,武燕找了个泊车的地方,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监视地点。上前敲敲车窗,副驾上的邢猛志摁下了玻璃,武燕好奇瞅瞅惊讶地道:“可以啊,这么忠于职守?”

“刚来一会儿,嘿嘿。”邢猛志笑道。

“马哥呢?”武燕问。

“那边,吃面呢……地摊那儿。”丁灿指了个方向。

武燕回看了眼,看到了端着碗的马汉卫,再回头看看这仨,随口问道:“今天有什么发现?”

“没有。”丁灿摇摇头。

邢猛志道:“哪能有发现啊。刚取保候审出来,能有动作才见鬼,我觉得咱们就是浪费工夫。”

“没浪费啊,这不你们也学会判断了,看好你哦,呵呵……嘿,胖子,今天咋没补刀了?”武燕问。

“拉倒吧,补什么刀,这活干得我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刀。”任明星在车里道。

“快憋疯了吧?唉……是个人都会憋疯的,这不队里正想辙呢。刚通知要我们回去碰个头,可能有事商量,我和马哥一起回去趟,晚上留个人和我一起值班,其他人休息。现在七点二十,你们仨支应两小时,成不?”武燕询问道。

车里没来由地发出一声“啊”的尖叫,是任明星,紧接着就被丁灿捂住了嘴。武燕惊声问怎么了,邢猛志龇牙笑道:“刚才他说不想和我们一块干了,正好有机会和漂亮小姐姐一起值班啊,这不激动的。”

“嗬……小样,觉悟可以啊!哪天真遇上毒贩给你个当英雄的机会。英雄不分出处,你肯定行的。”武燕故意刺激道。

“英雄不分公母,还是你上吧,我们就算了。”邢猛志道。那表情刺激到武燕,武燕一努嘴,不屑地做了个呸的动作,一扭头走了,迎上了马汉卫说了些什么。

后座,“嗯嗯”的声音,任明星吐掉了嘴里的东西,气咻咻地道:“你往我嘴里塞的什么?”

“不塞你胡说呢。”丁灿道着。

“到底塞的什么?我去……车上抹布你往老子嘴里塞?”任明星探身发现丁灿手里的东西时,气得掐住了丁灿的脖子,两人推搡着,被邢猛志强行分开了。

这样子落在马汉卫眼里又是好一阵无奈,叮嘱了几句,似乎队里确有事情发生,他安排了几句注意事项,和武燕乘车匆匆离开了。

机会,绝好的机会来了。车里邢猛志和丁灿互视着,小心脏跳得咚咚直响,眼光都兴奋得发颤。这会儿连任明星也没机会临阵脱逃了,他拍着额头悻然道:“哎呀我去,他们可真放心把咱们临时工当特工使啊!”

“不是放心,而是对这个人根本没上心,但秦寿生绝对是个重要线索。”邢猛志道。

“把你能的,支队那么多警察没发现,让你捡漏?”任明星不屑道。

“也不是,我觉得周队应该知道,但是没有咱们这么笃定。最大的问题是,他自己都一身事,无暇旁顾啊。”邢猛志道。

“那也轮不着你当家啊……再说,我咋没看出重要来?”任明星问。

“没有以贩养吸,能住大三居?房子虽然在女朋友刘淼淼名下,但刘淼淼连从业经历都没有,这肯定有问题。而且我还没听说过贩毒的敢吞毒品的事,敢这么干,一是铁了心要逃避打击,二是肯定多少了解药性,知道吃不死。这样的人能是个贩小包的?”邢猛志道。

丁灿补充着:“还有,组织这么一次网络攻击成本相当高昂,雇水军也得花不少钱啊,有人花钱把他炒成受害者,你觉得他能是个小喽啰?”

“好吧,我被你们说服了,但是我克服不了……万一整不出来,那咱们就得被打击了啊!”任明星说来说去是自己心虚了。

“你说的那是最差的情况,咋不会往好里想想呢?这机会绝无仅有,等所有人看到,也就没咱们的事儿了。而且,万一成了,火山没准儿有机会和梦中情人平起平坐了。咱们呢,说不定有机会拿到点奖金了,老伸手朝你爸要钱,你不脸红啊?”邢猛志边说边回头盯着摇摆不定的任明星问道,“就一个字,干不干?我们俩上,你望风。”

任明星权衡下利弊,不知道心里的天平究竟是倾向兄弟还是倾向奖金,艰难地吐了一个字:“干!”

三人下车,趁着傍晚进出小区的人员繁杂,溜进去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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